孙晧凶残暴虐,骄横自负,朝廷政治日益败坏。贺邵呈递奏章劝谏说:
古之圣王,所以潜处重闱之内而知万里之情,垂拱衽席之上,明照八极之际者,任贤之功也。陛下以至德淑姿,统承皇业,宜率身履道,恭奉神器,旌贤表善,以康庶政。自顷年以来,朝列纷错,真伪相贸,上下空任,文武旷位,外无山岳之镇,内无拾遗之臣;佞谀之徒拊翼天飞,干弄朝威,盗窃荣利,而忠良排坠,信臣被害。是以正士摧方,而庸臣苟媚,先意承旨,各希时趣,人执反理之评,士吐诡道之论,遂使清流变浊,忠臣结舌。陛下处九天之上,隐百重之室,言出风靡,令行景从,亲洽宠媚之臣,日闻顺意之辞,将谓此辈实贤,而天下已平也。臣心所不安,敢不以闻。
古代的圣明帝王,之所以能隐居深宫之内而知晓万里以外的情况,垂衣拱手坐在床席之上,就能够光耀八方极远之地,是任用贤人的功绩。陛下凭着至高的德行和贤良的资质继承皇业,应该以身作则,履行正道,恭敬地奉守帝位,表彰贤人善行,以安定各项政务。自近些年来,朝臣安置纷乱错误,贤臣与劣吏倒换,大小官员形同虚设,文人武士不得其用,地方上没有得力的将帅,朝廷内没有忠勤的侍臣;谄媚阿谀之徒飞黄腾达,干预朝政玩弄权术,欺世盗名攫取利益,忠诚贤良的人遭到排挤迫害。因而正直的人被摧折棱角,平庸小臣却苟合献媚,揣摩顺承旨意,各自迎合当时流俗,人人操持违背正理的品评,个个口吐欺骗诡诈的议论,因而使原本正直的人变成了污浊的人,忠诚敦厚的臣下不敢讲话。陛下身处最高位置,住在重屋深宫之中,话一出口百姓就顺风而从,诏令一发布臣民就如影子般依附,亲近那些邀宠取媚的佞臣,每天听到的是阿顺心意的言辞,就会认为这帮人真是贤士,而天下已经太平了。臣心中不安,怎么敢不直言劝谏让皇上听闻呢。
臣闻兴国之君乐闻其过,荒乱之主乐闻其誉;闻其过者过日消而福臻,闻其誉者誉日损而祸至。是以古之人君,揖让以进贤,虚己以求过,譬天位于乘奔,以虎尾为警戒。至于陛下,严刑法以禁直辞,黜善士以逆谏臣,眩耀毁誉之实,沈沦近习之言。昔高宗思佐,梦寐得贤,而陛下求之如忘,忽之如遗。故常侍王蕃忠恪在公,才任辅弼,以醉酒之间加之大戮。近鸿胪葛奚,先帝旧臣,偶有逆迕,昏醉之言耳,三爵之后,礼所不讳,陛下猥发雷霆,谓之轻慢,饮之醇酒,中毒陨命。自是之后,海内悼心,朝臣失图,仕者以退为幸,居者以出为福,诚非所以保光洪绪,熙隆道化也。
臣听说,想使国家兴盛的君主乐于听取别人指出他的过失,荒乱昏淫的君主喜欢听到讨好赞誉他的言辞;乐于闻过的君主过失会一天天地消除而幸福来临,爱听赞誉的君主赞誉会日益减少而祸难临头。因此古代的帝王,用恭敬礼让来招引贤士,用谦虚的态度来征求批评,将身处皇帝之位当做乘坐奔马一般的谨慎,像踩上老虎尾巴一般的警觉。待到陛下您却通过加强刑罚来禁止忠直的意见,用贬废贤士来对付谏争的臣下,看不清荣辱毁誉的实质,沉迷于宠媚小臣的花言巧语。过去殷高宗思念辅佐贤才,梦寐以求得到贤士,而陛下却好像忘记了求贤的事,疏忽得像遗失的东西一样。前常侍王蕃忠勤守职,奉公为国,才能可以担当宰相,因为喝酒醉倒就加以杀戮。近有鸿胪葛奚,是先帝时的老臣,偶尔讲几句违逆的话,不过是沉醉之后的言辞,酒喝过三杯,本来就是可以不拘于礼数的,陛下却滥发雷霆之怒,认为葛奚不恭顺,让他喝下烈酒,致使中毒身亡。从此之后,国内人人伤心,朝中大臣失去宏图大志,已经做官的人认为退隐是值得庆幸的事,京城为官的人认为到外地任职是福分,这样下去,确实不是用来保持光大皇帝宏业,兴隆仁德教化的做法啊。
又何定本趋走小人,仆隶之下,身无锱铢之行,能无鹰犬之用,而陛下爱其佞媚,假其威柄,使定恃宠放恣,自擅威福,口正国议,手弄天机,上亏日月之明,下塞君子之路。夫小人求入,必进奸利,定间妄兴事役,发江边戍兵以驱麋鹿,结罝山陵,芟夷林莽,殚其九野之兽,聚于重围之内,上无益时之分,下有损耗之费。而兵士罢于运送,人力竭于驱逐,老弱饥冻,大小怨叹。臣窃观天变,自比年以来阴阳错谬,四时逆节,日食地震,中夏陨霜,参之典籍,皆阴气陵阳,小人弄势之所致也。臣尝览书传,验诸行事,灾祥之应,所为寒栗。昔高宗修己以消鼎雉之异,宋景崇德以退荧惑之变,愿陛下上惧皇天谴告之诮,下追二君攘灾之道,远览前代任贤之功,近寤今日谬授之失,清澄朝位,旌叙俊乂,放退佞邪,抑夺奸势,如是之辈,一勿复用,广延淹滞,容受直辞,祗承乾指,敬奉先业,则大化光敷,天人望塞也。
再说何定本来不过是个跑腿的小人,地位在一般奴仆之下,自身没有丝毫德行,能力还比不上鹰犬的作用,陛下却喜爱他善于巧言谄媚,给予他威权,使得何定依仗着宠幸而肆意胡为,嘴控制着国家舆论,手掌握着国家机密,于上损害皇帝的日月之明,在下堵塞正人君子的言路。小人一旦求得宠信,必定要用不正当的手段获取利益,何定近来妄自兴起事功劳役,征调长江沿线守卫的士兵去追猎麋鹿,在山中布设兽网,砍伐森林草木,驱赶各地的山野兽类,聚歼于重重围猎之中。这种行为对上没有补益时政的成分,对下却有损耗人力物力的浪费。况且兵士因运送而疲劳,人力因驱逐而竭尽,老的弱的饥饿挨冻,上上下下的人愤恨哀叹不止。臣私下观察天象的变异,近些年来,星象运行阴阳错乱,四季的节气反常,有日食、地震,五月竟然降霜,参酌书籍记载,这都是因为阴气压倒了阳气,有小人玩弄权势而造成的。我曾翻看典籍记载,验证现行的政务,预示着将发生灾异,真是为这些灾祸害怕得发抖。昔日殷高宗修养自身的德行,消除了飞雉落在鼎上预兆的灾异,宋景公崇尚德义,免去了荧惑星预示的祸患,希望陛下在上敬畏皇天的告诫责备,在下则追随殷高宗、宋景公排除灾祸的做法,远观前代帝王任用贤良的功效,近悟今日错授官职的过失,清理朝廷官位,表彰奖励有德才的人,斥退邪恶小人,抑制压倒奸邪势力,诸如此类的人,统统不再任用,广招被压抑的人才,宽容采纳直言忠告,恭谨地秉承皇天的旨意,崇敬地奉守祖先大业,这样,就会使仁德遍布,天上人间的怨恨就止息了。
《传》曰国之兴也,视民如赤子;其亡也,以民为草芥。”陛下昔韬神光,潜德东夏,以圣哲茂姿,龙飞应天,四海延颈,八方拭目,以成康之化必隆于旦夕也。自登位以来,法禁转苛,赋调益繁;中宫内竖,分布州郡,横兴事役,竞造奸利;百姓罹抒轴之困,黎民罢无已之求,老幼饥寒,家户菜色,而所在长吏,迫畏罪负,严法峻刑,苦民求办。是以人力不堪,家户离散,呼嗟之声,感伤和气。又江边戍兵,远当以拓土广境,近当以守界备难,宜特优育,以待有事,而征发赋调,烟至云集,衣不全梪褐,食不赡朝夕,出当锋镝之难,入抱无聊之戚。是以父子相弃,叛者成行。愿陛下宽赋除烦,振恤穷乏,省诸不急,荡禁约法,则海内乐业,大化普洽。夫民者国之本,食者民之命也,今国无一年之储,家无经月之畜,而后宫之中坐食者万有余人。内有离旷之怨,外有损耗之费,使库廪空于无用,士民饥于糟糠。
《左传》说:“国家兴旺的,那一定是君主将百姓像婴孩般爱护;国家败亡的,就是君主对待人民像草芥一般。”陛下往昔蕴蓄着神圣光辉,在国家东部深修德义,凭着超凡的聪慧和美好的资质,如龙腾飞,顺应天意而登上帝位。于是海内民众伸颈期待,八方百姓拭目盼望,认为昔日周成王、周康王时的太平景象一定会在眼前兴盛。然而,自从您登上帝位以来,法律禁令变得苛刻,赋税征收日益繁多;宫廷里的小人弄臣,分布到各州各郡,无端兴起事役,竞相谋取私利;百姓遭受搜刮一空的困厄,人民疲竭于无休止的勒索,家家老幼饥寒交迫,户户百姓面有菜色。而各个地方的负责官员,迫于害怕承担罪责。就使用苛刻的法律酷刑,苦逼人民按要求办理。因此百姓不堪承受,家庭离散,哀怨声声,损伤了国家的和顺景象。再说在长江沿线防卫的士兵,从长远的目标考虑,需要他们开拓国土扩大边境,从目前的任务来说,需要防守国界应付战祸,应该特别优待养蓄,以便到了有战事时使用。现在却向他们征收赋税,如烟云一般密集,弄得他们连粗陋的衣服都穿不上,吃饭有了上顿没下顿。他们出征要担当刀箭的死难,归来后又面临无所依托的悲伤。因此父子互相离弃,背叛的人成群结队。希望陛下放宽赋税,除掉繁杂的征收,赈济抚恤穷苦无靠的人,减去一些不急需的项目,尽除苛烦的法令禁约,那么天下百姓就会安居乐业,仁德教化就会融和普遍。人民是国家的根本,食物是人民的生命。现在国内没有够用一年的储存,家中没有够用一月的蓄积,而皇帝的后宫里坐享食用的有一万多人。宫内有女子无夫的旷怨,在外造成国家费用的巨大开支,使得仓库空着无用,臣民饥食糟糠。